2020年1月24日，除夕之夜。

北京建國飯店，金碧輝煌的最頂層，只留給最尊貴的客人。

一身西裝革履的許臨，戴著金絲眼鏡，陸文慧攙著他的手臂，出席了晚宴，許臨的腳還沒有恢覆，有些吃力地走到陸鑄鋼和他夫人面前，正式提出了和陸文慧結婚的意願。

陸鑄鋼依然對許臨十分欣賞，因為陸文慧把他前往林城的事情描述成“獨赴刑場”。陸鑄鋼在知道楊卿山和許臨之間的瓜葛後，氣憤地說道：“小許，這件事情我一定會為你打抱不平，太不像話了，楊家搞得這麽亂！還有沒有王法了！現在法治社會竟然還會發生這樣的事情！”

許臨臉上露出勉強的笑意，對陸鑄鋼說道：“只希望楊卿山的案子不要再判個死緩了事，以他的本事，可能過兩年又會被放出來…..”

陸鑄鋼微微皺了皺眉，官徽在上，當然對許臨的這番話感到不滿，可是看了看他這蒼白瘦弱的模樣，料定了這小夥子肯定被楊卿山折磨得不輕，於是頗有底氣地說道：“他的案子一定得嚴辦！我讓秘書一直盯著的呢，還有他手下的兒子、秘書，一個都逃不了！….”

許臨看了看陸鑄鋼，用手摸了摸陸文慧一直放在他臂彎下的手背，對陸鑄鋼道謝：“陸叔叔，真的很感謝你。”

陸鑄鋼瞄到許臨握著陸文慧的手，單眼皮細長的眼睛瞇縫起來，折出了不淺的魚尾紋，笑著說道：“你呀，就安心養病，不然我家文慧又要著急得臉上冒痘痘了….”

陸文慧嬌柔地皺起臉，對陸鑄鋼撒嬌道：“爸！瞧您把話說得！”

從林城回到北京，許臨做了很多事情，包括把他手上的所有資料“光明正大”地交到檢察院人員的手裏，他明白，和陸鑄鋼搭上關系，楊禹鯖和陸楊不能再對他輕易下手……

楊禹鯤在瑞士聽聞了許覺的死訊，趕到北京時，許覺已經被火化，他連許覺最後一眼都未見到，難以接受，總覺得死的人不會是他，在殯儀館發瘋般幹嚎，卻一滴淚也流不出來，許臨一直躲在暗處目睹楊禹鯤的崩潰，這個身高183的大小夥子，竟然是自己八歲的時候從人間地獄抱出來的嬰兒。

也是楊禹鯤最初的啼哭聲，喚醒那時膽小怯懦的他，給了他無盡的勇氣。

一九九三年的初春，在許明坤把許覺鎖在家裏的時候，許臨就從許覺那裏聽說了許明坤的作為，主動對許明坤提出哥哥不適合當誘餌，那就自己去，那時候精神已經被扭曲的許明坤輕視了許臨，認為他雖然智商高，可是畢竟是小孩子，想不了太深的事情，於是把許臨放到了“蜥蜴”的面前，成功誘惑了“蜥蜴”。

許明坤本來是獨自把女人運送到防空洞，卻沒想到在回家拿工具再出門的時候，許臨用自己配的車鑰匙打開了他的後車廂鉆了進去，一路跟蹤許明坤，當許明坤在洞口發現許臨，已經晚了，許臨看到了被塞放在包裏被解剖的第一個女人的肢體，勃然大怒的許明坤把許臨關在了洞裏面，並且喪心病狂地拉著他一起“享受”解剖過程，帶著滿足感和成就感地為他一遍遍講解心臟結構….

許臨是從那時起，發現自己有一張擅於偽裝的臉，他裝作和父親一樣對那些器官和肢體感興趣，並且很快把心臟結構全部背了下來，許明坤非常愛惜這個兒子的頭腦和智商，沒有動他毫毛，只是把他鎖進了洞裏的密室。

在防空洞被□□的這段時間裏，許臨學到了父親的行為習慣，知道他經常隨意擱放手術刀，許臨在父親解剖“蜥蜴”的時候，仔細觀察他的腳踝處，想著要怎樣才能救出他綁架的最後一個女人。

可是這最後一個女人，卻帶來了一個兩歲多的嬰兒，許臨看到嬰兒被許明坤灌了安眠藥，小臉鐵青，哭都不哭一聲，他心慌了，當即哀求許明坤放過這個小孩，被許明坤一個耳刮子捆倒在地，許臨控制不住情緒，頭痛起來，眼睜睜看著許明坤把那最後一個女人搬到手術臺上。

在這個時刻無法控制情緒，對於許臨是致命的，他知道，如果再流眼淚，不但救不了女人和小孩，恐怕連自己也要死在許明坤的刀下。

許臨從地上爬起來，忍著臉上火辣辣的痛，走到手術臺前，站在凳子上，拿起手術刀，對許明坤說：“爸爸，我幫你吧。”

許明坤對這個兒子十分滿意，認為是自己的“權威”最終戰勝了這個執拗的兒子，於是摸了摸他的頭，淡淡笑道：“許臨真乖。”

這時候，體外循環機卻出了故障，九零年代內陸還沒有體外循環機這種裝置，這臺機器是許明坤托關系從德國進口買來的，他十分看重，本來還想在事業上突飛猛進，可是楊卿山和江蔚玨的那些照片，讓他心裏的弦一下子就繃斷了，認為自己再怎樣治病救人，也得不了福報。

一念之間，他墮落到地獄，就這樣成為了一個瘋子。

許明坤出去拿工具了，許臨拿著手術刀站在凳子上，看到那個女人的嘴皮蠕動，他俯下身去聽，盡力想要聽她說什麽，這時候許明坤從許臨身後出現，把許臨嚇了一跳，趕緊直起身……

轉眼之間，已經二零二零年了，時間過得是如此之快，許臨望著窗外新研發出來的“環保煙花”在無星的天際綻放，內心感慨。

陸文慧端著酒杯走過來，忽然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，說道：“今晚，我們住酒店吧….許醫生，你就算變不回從前，我還是無奈地發現….依然喜歡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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陸文慧把喝醉的許臨架到了酒店的房間，這才發現許臨已經全身是汗，她冷冷打量他，說道：“你是故意喝這麽多的吧？還好沒被我爸看到你的這副醉相。”說歸說，陸文慧把他扶躺在床上後，還是去洗手間找了濕毛巾放在水龍頭下洗了洗，然後往浴缸裏放滿熱水。

她出來用毛巾往許臨的額頭上擦了擦，看到他慘白的臉色、顫抖的身體，知道他應該是身體不舒服，於是脫下他的西裝外套，拉他起來說道:“快去洗個熱水澡。”

“不洗，我想休息一下了”許臨微微皺著眉，雙臂捂著胃蜷在床上。

“你是害怕和我上床嗎？可是我主動提出來，你又不好拒絕。”陸文慧放開他的手，翹著腿坐在床上，從包裏摸出打火機和煙，抽了一口。

許臨被陸文慧的煙嗆得狠狠咳嗽了幾聲，起身搖搖晃晃走到洗手間，又是一番刮著胃的狠吐。

陸文慧無奈地把煙掐滅在煙灰缸，跟了進去，被嘔吐的許臨嚇到，拍著他的背說：“至於嗎？我記得你以前還和我坐在樓道一起抽著煙。”

“胃不舒服，不是你的事。”他擺了擺手，沈聲解釋道。

擺手的當口，俯下身又是兩大口，陸文慧看清了，他的嘔吐物裏帶著血絲。

許臨背上的襯衫都濕透了，陸文慧拿著浴袍正想為許臨換身衣服，這時候外面的手機鈴聲響起，她只得放下浴袍，轉身出去從他放在床上的西裝裏掏出手機，走進洗手間遞給許臨，許臨拿起電話，裏面傳來吳韓有些擔憂的聲音。

“除夕快樂呀，朋友圈裏就你沒冒泡….我和小晞現在在溫哥華呢，小晞打電話給俞晨家裏問好了，他們一家就在林城過的節….家裏人還不少….小晞說俞晨一切都正常，你放心吧。”

“吳韓，除夕快樂。”許臨佝著腰，晃晃悠悠，暈暈沈沈說道，臉上倒是沒有任何悲傷的表情，一溜眼淚卻不知不覺就從眼角淌了下來。

“你怎麽大除夕的喝成這樣啊。”吳韓焦急地詢問“我真的搞不懂你，人家陸文慧又不是拿槍逼著你讓你和她在一起….楊卿山和你舅舅的那些事情也已經過去了，你怎麽還是這樣萎靡不振的樣子，別忘了，你是個外科醫生，病人年初五還等著你回醫院給他們治病呢….許臨，你的命也算是不斷發展的醫學技術救回來的，你就不能愛惜自己一點嗎？”

吳韓“老媽子”一樣的脾氣又上來了，陸文慧在一旁也聽到了吳韓在電話裏的嘮叨，感到好笑。

“我想要步步高升、飛黃騰達…..。”許臨坐在浴缸池子沿上笑著說道，笑得氣喘籲籲。

“得了吧，你要真想騰達的話，早就帶著楊卿山給你的那些錢遠走高飛了，還留在北京苦逼地當醫生幹嘛！？話說你也真是想得通啊，居然舍棄了一百多個億去堵思林集團的爛窟窿…..”

“我不是…我再跟你說一次….我不是楊卿山的兒子！”許臨晃蕩著修長的手指，一遍遍對吳韓強調。

“是是是，你都不知道要強調多少遍！我早就把你當孤兒看了，你放心吧。”'一反剛才焦急的語氣，吳韓就像哄小孩一樣，接著擔心地說道:“你胃不好，別喝太多酒了…..。”

“我就喝了兩瓶紅酒，三四杯子威士忌….不多….不多…..”許臨呵呵傻笑。

吳韓第一次聽他醉成這個樣子，從前的許臨可是嚴格要求自己不碰酒的，因為外科醫生喝多了酒會手抖….

許臨笑完，卻哭了，對吳韓哽咽道：“我覺得….自從動完手術，我就再也快樂不起來了….這樣想想….還不如生著病好一點，那時候…有她陪在身邊，那種感覺….真的…我…我也描述不出來….”

陸文慧已經聽不下去了，走出洗手間，坐在床上焦躁難耐，又矛盾至極。

是啊，許臨怎麽可能忘得掉俞晨姐呢？連生命都可以為之付出的女人，怎麽可能割舍得掉……

也許，她真的應該對記憶裏那個許醫生放手了….許醫生愛得這麽深，她註定只能是局外人，這種感情，就算結了婚又怎麽樣呢？….太無力了。

浴室的門被推開，許臨握著手機走出來，俯身出其不意地在她唇瓣上留下一吻。

陸文慧慣性般地厭惡他的如此不走心，推開了他。

“今晚我不能和你做了….狀態不好，抱歉。”看出陸文慧的煩躁，許臨語氣淡然說道。

“許醫生，我知道你的想法….就算你不和我在一起，也請你相信我國法律，楊卿山一定會被判死刑的，你放心….我們分手吧…..我看不上你了。”陸文慧感慨地摟住許臨清瘦的雙肩，緊緊的，用盡全身的力氣。

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深情地摟著一個男人說分手，就像是抓住了光芒一樣，就算手裏空空的什麽也沒有，手裏也是有溫度的，暖暖的，就像在寒冬臘月走在雪地裏，鄰家大哥哥往她凍紅的小手上面套上自己捂得暖暖的手套。

夜晚，陸文慧和許臨相擁躺在床上，陸文慧笑著說：“這是我有生以來過的最冷清的一個除夕。”

許臨說道：“我每年的除夕，不是在醫院值班，就是在冷清的房子裏度過…以前好歹有曉曉陪著我，現在….什麽也沒有了。”

陸文慧伏在許臨懷裏，臉埋在他肩頸處，輕笑道：“我想陪你，但是你不讓我陪。”

“不想耽誤你….”

“可是你耽誤了俞晨姐….你能告訴我，你們為什麽就這樣不聯系了嗎？那麽大的磨難都度過了，為什麽這樣突然…..”

許臨沒有說話，閉著眼睛似乎睡過去的樣子，陸文慧不知道他是真睡過去了，還是假裝的。

下半夜，陸文慧被一陣急促的喘咳聲驚醒，感覺到身邊人身上的滾燙，不安地打開了床頭燈 。

暈黃的燈光下，許臨臉色不正常的潮紅，眉頭皺著，胸口因為喘咳而劇烈起伏。

“許臨......”陸文慧惶恐的拍著他的臉頰喊道。

他沒有睜開眼睛，只是不停地氣喘，呼吸急促，身體無意識地顫栗。

陸文慧急忙打了服務臺的電話。

服務生來到房間，摸了一下許臨滾燙的額頭，陸文慧心急地說道:“別耽誤了，背他出去吧，他得去醫院…應該是急性肺炎….”

許臨咳喘得異常辛苦，呼吸困難，連搭理他們的力氣都沒有，嘴裏卻一直喊著俞晨的名字。

閉著眼，一聲接一聲不斷地喊，間歇卻是劇烈的咳嗽。

服務生背起許臨往門外走，許臨突然抓住陸文慧的手，眼神迷離且渙散，喊道：“俞晨…哪兒也不許去….我沒事的，休息一下就好了….”

酒店外面飄著陰雨，夾著細細的冰雹，寒冷刀削一般凍著陸文慧的臉，她不由把許臨身上的毯子裹了裹，服務生把他背上了車。

裹挾著矛盾的心情，陸文慧還是開車把他送往了醫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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